04.

吸血鬼，哦不，半吸血鬼的智商不取决于种族，跟他们所属的血统也没什么关系。换言之，吸血鬼不全都是影视剧中那种博学多才博古通今智珠在握的聪明鬼形象，鬼中蠢蛋还不少。之所以会有那种传言，倒也不能说错，只是因为活久见，活得够久自然什么都会，十年学不会的东西你花几百年试试？况且吸血鬼寿长无聊，闲着也是闲着，特别是在还没网络的古代社会，学点东西打发无聊罢了。

还有一个关于吸血鬼的错误认知是，并不是每个吸血鬼都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吸血鬼也跟人类一样，有长得美的长得丑的长得路人的，因为基因关系，年纪越大的吸血鬼越丑。至于风度就更是无稽之谈，大多数吸血鬼都是把人类当做食物，你会对自己食物施展那些多余的风度吗？不会。

小妖怪的现代生活教学提上日程，为好好教养小蝙蝠，王柳羿幼儿园课本、绘本、益智图书没少买，可惜教的东西今天教明天忘。他还以为是自己教的姿势不对，哪里知道胡昭就一普普通通智商的吸血鬼，几百岁的宝宝知道玩乐，就跟小朋友上幼儿园的状态差不多，每天就惦记着王柳羿什么时候回来跟他玩——是的，胡昭宝宝可没觉得自己是在读书识字明理学东西，以为是玩。

王柳羿自从肩负起小妖怪教学任务，整个人愈发神隐，往日常在图书馆和实验室游走，偶尔去学生会开开会，现在要见这人一面殊为不易。也只有高振宁知道，这人每天下课往房间一关，叽里咕噜捣鼓一晚上都不出来。他本来就嫌王柳羿不合群，这下更是难以忍受，他堂堂一个室友想见个面都这么难了？

他先敲门，“蓝蓝，周末出去吃饭不？哥几个好久没一起吃了。”

蓝蓝说道：“不了，我周末想宅着。”

高振宁又道：“shy哥想你了，你们俩又不一个系也不住一块，快大半年没见了。”

shy哥是姜承録的外号，这人性格十分害羞，略微和女生多说两句话都要脸红，做事却截然相反，十分雷厉风行，雷霆手段。还有一点反差萌，光看外表，姜承録磊落堂堂，仪表俊秀，内里颇有一点粘人。他初到中国的时候，一个是宋义进带他融入高校生活，另一个就是王柳羿耐心教他各种日常用语，平时除了宋义进，最惦记王柳羿了。

王柳羿笑，“你不是还生病着嘛？又出去大吃大喝。”

这也是比较委婉的拒绝了。

按理说，体育系的高振宁，人高马大，身板扎扎实实应该壮得跟牛犊子一样，百毒不侵才是。结果在王柳羿看来，还不如自己结实，就跟纸糊的一样。

前段时间大抵是受了风寒，高振宁半夜高烧，差点烧傻了，幸亏王柳羿第二天周末没课，陪胡昭玩得很晚，不然还发现不了高热缺水到嘴皮都干裂的高振宁。他半扶半抱着高振宁，千辛万苦把人送进医院，又是陪夜又是照看，第二天才回去。

胡昭从来经历过王柳羿夜宿不归，急得都快哭了，还以为王柳羿又不想要他，嘤嘤怪好一通黏腻的撒娇。奈何，为这么点小事把高振宁爸妈叫过来是不现实的，他还得继续陪床。他白天叫了高振宁一堆朋友过去陪他聊天、叫他不那么无聊，晚上就安排自己去陪床，照顾更仔细。

有进步的是，他去之前，好歹跟胡昭解释了一下，说得这个小妖怪眼泪巴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勉强同意了，他才去的医院。就教子而言，王柳羿这很尊重孩子了，奈何小妖怪是个粘人精，整天就知道巴着王柳羿。

粘人精本来就很气愤王柳羿白天要上课看书做实验，晚上得写作业背书，没有多少时间陪自己玩，只是脑子不好使被王柳羿一堆大道理糊弄住了，等王柳羿出门去医院了，寝室里就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蝠，才瘪了瘪嘴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王柳羿去照看高振宁没问题；

是，这是暂时的照顾，等高振宁好起来就不需要了；

是……一堆的大道理又不会解决一个事实，胡昭，晚上得一个蝠自己玩了。

其实王柳羿也看出了胡昭的不情不愿，但这就像是贫困交加的父母强忍着不舍抛下年幼的孩子外出打工一样，千般不舍万般不忍都得舍得。他人虽然去了医院，高振宁白天跟一群朋友嘴炮打闹玩得很嗨，早早地睡着了，他捧着一本书，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输液瓶，又想一会儿胡昭。

他琢磨着要不要给小妖怪买个手机，聊慰相思，转念想到胡昭目前还只会磕磕巴巴地说话，买了估计也不用会，哂笑了之，重新静下心来看书。

胡昭是个行动派，他想明白了大道理和自己玩之间的关系后，就毅然起飞——他要去找王柳羿。

吸血鬼“父子”之间具有一种特殊血迹吸引，生物界不乏很多动物是依靠气味来分辨同类，譬如蚂蚁，吸血鬼就很类似。他们五感敏锐，能够区分每个人血液的芬芳，而自己Father更是有一种血脉的呼应，即便相隔万里，胡昭也能追随着这种吸引找到王柳羿。

等他飞到医院，从没关的窗子飞进去，炮弹一样砸在王柳羿怀里，王柳羿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他不停地抚摸着胡昭的脑袋，一边傻傻地跟胡昭说话：“哎呀你怎么来的啊？自己飞了这么远吗？怎么找到我的？”

胡昭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傻乎乎的，“想蓝蓝。”

王柳羿把胡昭抱起来，“蓝蓝也想昭昭了。”

说着，他又心疼起胡昭千辛万苦飞过来找自己，十分不讲究地……亲了亲胡昭的脑袋，以作勉励，“辛苦你了。”说是不讲究，因为他这会儿医学生普遍具有的洁癖好像不存在似的。

胡昭倒不觉得有多辛苦，还挺有成就感的，他磕磕绊绊地表达：“我厉、害！飞好远，找蓝蓝。”

在他的世界观，他所不能忍受的辛苦是被王柳羿抛弃，孤零零躺在门口，等待着生命流逝，无可奈何的感觉。他舔了舔王柳羿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想蓝蓝，不要、扔掉我。”

这童稚的吐白像是指责似的，王柳羿甚至觉得有些无处遁形的难过。他行事作风常虑深远，所以在同龄人中显得过分挺拔、莫名庄肃；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又备添几分不近人情的矫情，所以总是不合大众的群。他想得很真切又很真实，毕竟人蝠有别，确实有很多场合都不适合带着胡昭——这么一只蝠，哪怕他知道胡昭是一只乖巧听话又可爱的妖怪，但是其他人依旧不会接受他。

可是胡昭又这么粘着他。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抛下胡昭，但在逼仄的现实中却左右为难，如坐围城。

胡昭不明白王柳羿本来开开心心的，突然又有点情绪低落，干脆从王柳羿手心里飞起来，落在他的肩膀上，舔着他的脸颊。就跟母兽舔弄幼兽会带来安全感一样，胡昭只是想让他开心点。

王柳羿深感小妖怪幼稚的贴心，并不拒绝它的好意，重新笑了笑，两个人在灯下边玩边看书。内心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解决办法。

高振宁这一病，半个月起步价，不过没那么周，不需要王柳羿每天去陪床。高振宁也很讶异自己一个简简单单的感冒发烧竟然能烧得那么严重，为此他不免委屈地说：“医生都说了是营养不良，营养不良不得多吃多喝吗？”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王柳羿退了一步，“那行，还是我们经常吃的哥老官吗？”

高振宁露出神秘的微笑，“你先来，来了就知道。”

王柳羿去了，差点宰了高振宁。

高振宁等王柳羿下午下了课，叫了个人开车去接他，他还以为是接他出去吃饭，结果这车开了一个多小时，都快出了闵行，还没停下来的意思。

王柳羿就问，“还没到？”

开车的这个是高振宁的一个朋友，高振宁朋友圈复杂，有些人王柳羿都没见过，也说不上熟悉。他也不知道王柳羿这边的情况，乐呵呵地说：“还远着呢，还得开两个小时，然后我们得上岛。”

王柳羿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重，“上岛？”

上海周围有个崇明岛，该不会要去那里吧？

特别不幸的是，“崇明岛，我们今晚到那边住，第二天去看日出。”

王柳羿感觉两眼一黑，几欲晕倒。他直接打给高振宁，“不是说出去吃个饭吗？怎么又要去崇明岛了？”

高振宁还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怒气，笑呵呵地说：“蓝蓝你们到哪了？还有多久，哎呀你不认识路，你问问司机。”

这是多久的问题吗！王柳羿略微有些生气，“我不想出去玩。”

高振宁说：“蓝蓝你每天不上上课就是做实验，要么就是回寝室陪你那个丑八怪，现在图书馆都不去了，也不在外面走动，都忘了今天是跨年了。今年咱们不去广场那种地方，人太多没意思，万一撞到挤到了划不来，前些年还听说出了个踩死人的事，太恐怖了。我们去岛上，就朋友们一起聚聚玩玩，然后一起去看日出……”

高振宁絮絮叨叨了一堆晚上和明天的安排，全是一番赤忱的为你好。叨得王柳羿那点怒气都像是无理取闹，他有点无奈地说：“那不管怎么样，你总得先跟我说一下，然后我才能决定吧？”

高振宁奇了，“……第二天周末，我看了你的课表你没课。”

王柳羿无奈，“那你就知道我不要去实验室？”

“……”高振宁顾左右而言他，“那我明天让人送你回来。”

就一头热的棒槌！王柳羿要不是还有人在，都很想不顾形象地翻一个白眼，所有人都玩得开心呢谁愿意出来送人啊。现在他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其实心里也没多痛快，只惦记着家里的粘人精。

等他到了，还有新惊喜等着他。

那场面十足的群魔乱舞，这帮子人是下午就去了的，早就玩开了。他们在崇明岛近海的地方租了一栋轰趴别墅，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开着音乐狂吼狂叫，走哪哪是人。他勉强抓了一个见过面的，问了高振宁的位置，上门兴师问罪。

可惜那场面，实在不太适合兴师问罪。

高振宁见到他很开心，叫了他的女朋友，大家都叫小徐妹子。小徐妹子像是收到暗示，转身出了房间，就留几个他们关系很好的朋友坐在里面。王柳羿不客气地坐在高振宁身边，打算数落数落高振宁先斩后奏的事。小徐妹子又进来了，还带了一帮莺莺燕燕，不少是眼熟的学姐或学妹。

除了已有家室的宋义进可以端着酒杯笑看沉浮，只低声窃语地和自己女朋友小钰说着话，可怜的单身汉们都被莺燕淹没了。

高振宁拱火道：“诶蓝蓝，绅士一点，照顾一下小徐妹子的姐妹们。”

王柳羿此时心里，只想捶爆他的狗头，新仇旧恨垒一堆。虽然不至于和兄弟的女朋友有多熟，但小徐妹子都不是他们学校的，哪来这么多校内的闺蜜。一定是高振宁想的馊主意，想给他介绍女朋友！

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高振宁这么执着的，拉着他聚会，参加各种活动，甚至是介绍女朋友……直到有一次，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长谈。王柳羿过得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日子，既不麻烦别人，也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高振宁那个东北来的铁憨憨，是我兄弟了我就得罩着你，替你说话向着你，就像个棒槌，一棒子把王柳羿的世界砸得粉碎。

他也说不出什么文采飞扬的大道理，只白白的大粗话，他说的是，人又不可能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总要跟别人说话、交往，不能闷在自己的世界。

当时王柳羿梗着脖子不承认高振宁这话是有道理的，只觉得很烦，各种意义上的烦。他说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爱怎么样怎么样。

高振宁甚至没解释什么，他真的说不来大道理，只是露出那种很疲惫和无可奈何的眼神，就像是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垂涎冰棒却困窘于兜里没钱的无奈。那种微妙的困窘，无法直言不讳，只会默默流泪。

高振宁被他一堆尖牙利齿的话怼晕了，想不出有新意的回复。干巴巴地老调重弹，左右就那个意思，你不能老一个人之类。

他自己也觉得这堆话很无聊，就回忆了一件小事。这件事很小，是他们大一刚来的时候，被分到一个宿舍，王柳羿提前来报道，先把寝室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高振宁不要他爸妈来送，自己拎着大包小包，奈何自己也没什么独自生活的经验，光是收放东西就够难受了。回忆到这里，高振宁叹了一口气，他说，当时看着王柳羿帮他铺床的背影，他会把王柳羿当一辈子的兄弟。

——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拒绝高振宁的好意，但是自己的坚持也会转圜地拒绝。

高振宁是那种，他觉得很好的东西就非得安利自己好兄弟的憨憨，你跟他说人各有好，他表面是懂的，然后下次还会安利，所以也就是没懂。就拿谈恋爱这个事来说，他跟小徐妹子真爱永恒，就见不得王柳羿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又知道学生会很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十分愤慨。

王柳羿不是排斥谈恋爱，只是他想跟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谈，也像高振宁安利球鞋那样，高振宁表面懂了，实则……还是一有机会就介绍各自妹子给他认识。

王柳羿深吸一口气，并不能怎样，表面礼貌客气，实则疏离地招呼莺莺燕燕们。他心里还有个记挂，在想胡昭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到处乱跑，心烦意乱。

高振宁看他周旋地差不多了，狗狗祟祟溜过来打探军情，“咋样啊，有中意的不？”

王柳羿这回不用客气了，翻了一个白眼，“无聊。”

然后借口说自己喝了酒要休息，实则他酒精过敏根本不能挨酒，只是找个体面的借口回楼上睡觉罢了。高振宁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没挑中，很是失望地给了他房门钥匙，放他走了。

是夜，王柳羿躺在床上，还在想事情到底如何解决呢……

*搞点剧情推进。